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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讯】苏菲·卡尔“跟踪的艺术”40年,是谁授予艺术家侵犯隐私的“特权”

日期:2018/8/21 至 2018/8/21    
       
苏菲·卡尔,《威尼斯套房》,1980。“1980年1月,我在巴黎的街道上尾随一名男子,有几分钟我找不到他了。那晚我我们在一场展览开幕上遇见对方,他提到他马上要去威尼斯,于是我决定跟踪他。”@苏菲·卡尔/ADAGP, 巴黎&ARS, 纽约,2018。图片致谢贝浩登画廊

把他人当作创作对象的艺术家,怎样“利用”这份权利才不算过火?入侵他人的生活、揭开他人的隐私甚至造成伤害...哪些行为能借艺术之名义脱罪?

十年前,我在由古巴艺术家塔尼亚·布鲁古拉(Tania Bruguera)教授的研究生表演艺术课堂上遭遇了这些问题。作为一个表演项目,我付给了同班同学一美金,叫她去接近我的闺蜜劳拉,并记录下她对劳拉近期分手后生活状态的观察。在学期结束前的最后一堂课上,我向全班传阅装着这些报告连同我签下一美元支票复印件的文件夹。当文件夹最后传到了劳拉手里,我隔着桌子观察她阅读我对她的关心和背叛的证明。

这门课我得了A,却也失去了朋友。我的做法太令人寒心了,但我当时21岁,正迷恋苏菲·卡尔(Sophie Calle)的作品,为艺术与生活之间的界线着迷。自70年代起,卡尔的创作便不断促使我们发问对艺术家是否该一视同仁。面对她的作品,我们必须思考,创作中侵犯他人隐私甚至背叛他们信任的做法是不是可以被谅解的情感成本。

苏菲·卡尔,《酒店》,1981。“1981年2月16日,我正在威尼斯一家酒店做临时服务员,负责清扫四楼的十二间房。这期间,我查看了住客的私人用品,观察这些陌生人的生活细节。3月6日,星期五,这份工作结束。”@苏菲·卡尔/ADAGP, 巴黎&ARS, 纽约,2018。图片致谢贝浩登画廊

1979年,卡尔尾随她先前在巴黎一场展览开幕上遇到的男子一路到了威尼斯。她花了两周时间暗中盯梢,并拍照记录了他在城中的活动。最后,卡尔把她跟踪期间的观察和感受整理成详细的文字,连同这些照片进行展示,创作出了《威尼斯套房》。作品中被卡尔尾随的男子名为“Henri B”,自此,卡尔的创作便不断有更多不知情对象的参与。

1983年,卡尔在街上捡到一本地址簿,在物归原主前她把整册影印了一遍,再打电话给上面的每个联系人,向他们询问电话簿主人的身份,随后将她的发现整理发表在了法国《自由人报》上(“地址簿”系列)。电话簿的主人、纪录片导演皮埃尔·鲍德力(Pierre Baudry)看到后深感隐私受到侵犯,于是在同一份报刊上发表公开信、威胁要起诉卡尔,最终还把卡尔的裸照发给报纸,作为还击要求报纸发表出来。鲍德力以牙还牙的回击并没有吓退卡尔,她最终还把照片也收录到了作品中。

为了制作1983年的作品《酒店》,卡尔在一家酒店做服务员,期间以整理房间之便,拍摄酒店客人的私人物品和书写。面对卡尔在作品中透露出的强大好奇心,我们不禁想起在曾经下榻的酒店内,我们的私人物品可能都经历过同样的检视。好奇的服务员会从我们的睡衣、拖鞋、日记和明信片中看出什么呢?又会对我们产生怎样的片面认知?

(左)苏菲·卡尔,《威尼斯套房》,1980 @苏菲·卡尔/ADAGP, 巴黎&ARS, 纽约,2018。图片致谢贝浩登画廊(右)阿尔内·斯文森,《邻居 #14》,2012。图片致谢 Robert Klein 画廊

卡尔这些早期作品中,一个关键的元素就是她把观众变成了她越轨行径的同谋。当观众受卡尔之邀进入了她通过观察而营造的叙事,不论我们是否心存疑虑,我们也就默许了她的窥视。即时,不只是卡尔,我们也同时在未经许可地侵入了陌生人的隐私。即使我们不欣赏她的手法,但一旦我们进入这些作品,也就同时在心里暗自默许。

几十年过去,这些作品已成为经典,然而萦绕着作品的伦理问题并没有云开雾散。Henri B.、鲍德力和那些酒店住客是否该对自己的隐私有更多话语权?我们有没有理由保护自己免受艺术家以艺术为名义的侵犯?

2013年,摄影师阿尔内·斯文森(Arne Svenson)使用长焦镜头拍摄了曼哈顿邻居室内的情景,取名“邻居”系列在画廊进行展示,这引起了和卡尔类似的轩然大波。斯文森受到邻居起诉,但根据美国宪法第一修正案赋予的权利最终胜诉,此后“邻居”继续在全美巡展。尽管关于斯文森拍摄别人的家庭、孩子、宠物和私密空间的行为在道德上是否站得住脚的讨论仍然没有平息,但法官的判决清楚地宣告,撇开他人不谈,法律的立场至少赋予了艺术家入侵他人部分隐私的权利。

圣地亚哥·西耶拉,160 CM LINE TATTOOED ON 4 PEOPLE, El Gallo Arte Contemporaneo. Salamanca, Spain. December 2000,2000 ?圣地亚哥·西耶拉,图片致谢里森画廊

这样的判决难免令人担忧,尤其是考虑到围绕数字监视、数据保护、网络隐私的争议,还有陌生人在 Twitter 上不走心的玩笑引起针对个人的网络暴力。比利时艺术家德里斯·德波特(Dries Depoorter)就曾利用数字技术探索这种恐慌。在2015年的作品 Tinder In 中,德波特追踪他在线上约会软件 Tinder 上配对的女性(和一些男性),找到她们在 LinkedIn 上的资料,并把她们的 Tinder 照片和 LinkedIn 照片并列展示,从而指出在网络世界“扒皮”一个人有多容易,以及人们在互联网上的分裂人格。

这些作品的吊诡之处在于,尽管艺术家对隐私的窥探备受争议,作品本身其实并没有透露过多关于创作对象的信息。阅读卡尔作品中的文字部分时,我们了解到的更多是关于卡尔本身,而不是她的窥探对象。Henri B.、鲍德力、斯文森的邻居和德波特在 Tinder 上的配对者感到受了侵犯,这在情理之中,但也许真正让人倍感委屈的是,艺术家用陌生人的照片和身份创作的作品,竟然与和他们本身毫无关联。

西班牙艺术家圣地亚哥·西耶拉(Santiago Sierra)对匿名创作对象的利用也引起了同样的道德争议,尽管他没有暗地里侵犯他人的隐私,而是叫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他的创作献身。在作品《四人身上的160厘米纹身》(2000)中,他付给有毒瘾的妓女一剂海洛因的钱,以此作为条件要求给她们纹身。在《面对墙的一群人》(2002)中,他付给无家可归的女人住一晚旅店的钱,要求她们面对画廊展厅的墙面站着。在《十个收了钱手淫的人》(2000)中,他付给工人20美金,要他们面对镜头手淫。

圣地亚哥·西耶拉,10 PEOPLE PAID TO MASTURBATE, Tejadillo Street, Havana, Cuba. November 2000,2000 ?圣地亚哥·西耶拉,图片致谢里森画廊

与卡尔、斯文森和德波特不同,西耶拉的确征得了创作对象的同意,但这种许可的本质实在令人质疑。这些作品指涉我们所处的社会无处不在的剥削和交易性本质,批判对身体的商品化,揭露了操控着我们日常生活的权力结构。西耶拉的作品在观念和政治上的批判性或许可以被视为正直的,但他作品中对脆弱个体的利用,重新演绎了他所批判的那种剥削和反人性化。我们不禁思考,艺术家就可以“利用”他人,为了实现结果而不择手段吗?

作家保罗·奥斯特(Paul Auster)在1992年的小说《海怪》中以苏菲·卡尔为原型创造了一个人物,借用了卡尔的作品,并在此基础上进行新的发挥创造。作家克里斯·克劳斯(Chris Kraus)在其自传性虚构小说 I Love Dick(1997)中对奥斯特的处理方式进行了大肆批判,她说,奥斯特对卡尔“形象的刻画极度肤浅,卡尔的野心和事业对事件的复杂化被避而不谈。”讽刺的是,奥斯特以卡尔为原型创作、却忽视了真实卡尔的复杂性,这简直和卡尔的创作如出一辙(不论是《威尼斯套房》、《地址簿》还是《酒店》)。和奥斯特一般,卡尔作品中捕捉和呈现的真人是他们的简化版本,她对他们的处理,如同作家对待他的虚构人物一样,完全掌控着他们的命运。

我觉得,整件事的痛点在于创作者对其创作对象复杂性的否认。换做是我们被艺术家作为创作对象,每个人都希望被看到全貌,被公允地呈现,希望自己的复杂性得到理解。可惜,艺术家在创作时的动力常常是出于投射、反映艺术家自身,而非通过创作抵达对创作对象的会心理解。艺术家寻找的,其实是一面镜子。

德里斯·德波特,Tinder In,2015。图片致谢艺术家

艺术家的确有能力和权利去挑战和撼动我们对公共与私人对立的固有认知。但我们往往忽视的一点是,我们作为观众给了艺术家平台,于是也是我们授予了艺术家这种权力位置。我们消费卡尔的作品并为之鼓掌,也就等同于为斯文森拉开了窗帘,向德波特传送了我们的头像。或许真正要问的问题,不是艺术家能不能侵入我们的隐私、令我们受伤,而是我们为什么允许他们这样做。

回想那堂课上我对劳拉的行为,我一点也不感到骄傲。十年过去,我仍为我的无情感到吃惊,却又记不起当时理直气壮的缘由。但我也清楚地记得劳拉的气愤反应曾多么令我惊讶。我记得当时我期待她会理解、赏识我的才华,期望她也能发现我作品中对于隐私和信任的微妙探索,也能像我一样意识到“艺术创作”所裹挟的权力之中的灰色地带。我怀疑,正是这种乐观态度推动了卡尔和其他几位艺术家的创作。这些毕生精力都投入到自身创作的艺术家很容易理所当然地想象他人也愿意这般付出。

本文作者 Natasha Bell 是居住在伦敦的作家。她的小说处女作《Exhibit Alexandra》关于爱、失去和艺术。

(文章来源于Art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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